我坐在書桌前,讓從窗口溢出的月光灑在我的黑色長髮上。今天的夜晚很寧靜、很肅穆,似乎在為了即將來臨的戰爭而祈禱。
  而這份寧靜似乎無法讓我為眼下空白的信紙添上一字一句,只是徒增了心中的煩悶。

  是多久以前呢?聽到了那個故事。
  
  印象中那時候父親還活著,我與雛田大小姐的關係更是情同兄妹,是很幸福的吧?儘管現在的我回想起當年只有感慨。
  『每個人的心中,都有一個天枰。』
  『天枰?』
  父親那天充滿慈愛的視線似乎在眼前重現了。
  『對,衡量著理智、慾望、道德的天枰。』
  『嗯……』
  『寧次啊,』看出了我的困惑,父親對我微微一笑:『其實,在面對戰爭時,我都會寫一封信藏在枕頭下,是寫給當時在我心中最重要的存在──你母親的。』
  父親溫和的語調猶在耳畔,我闔上眼,在塵封已久的記憶中搜尋著那天的一切。
  『為什麼要那麼做呢,爸爸?』
  『戰爭總是伴隨著死亡,寧次。有的時候,人們會需要一個堅持活著的理由……』
  『爸爸?』
  年幼的自己不能理解父親的說法,那時我的眼眸,還沒有看過人世間的殘酷,所以根本不能體會什麼叫「為了活下去的理由」。
  『寧次啊,忍者的世界並不是完全光明的,如果喪失了精神上的支柱……』
  後來呢?父親到底說了什麼?

  我用毛筆的尾端輕輕抵住眉心,卻怎麼也想不起父親最後的語句。
  嘆息,我重新睜開眼眸,面對桌上仍是一片白的信,遲疑著,然後下筆。
  ──給 雛田大小姐

  然而墨跡到這裡便硬生生的停住了,我提起毛筆,蹙緊眉頭,完全不曉得該如何接下去。

  ──您是否一切安好?
  ……太愚蠢了,戰爭時哪會好到哪裡去?
  ──最近天冷,請注意身體保暖。
  ……真是夠了日向寧次,你連甚麼時候結束戰爭都不知道不是嗎?

  再次嘆了口氣,我將視線轉向窗外皎潔的白月,那種純粹的白能讓人靜下心,如同她的眼眸。
  『呵呵,寧次哥哥的眼睛也跟我一樣不是嗎?』
  柔和纖細的嗓音在腦海中響起,是帶著笑意的她的聲音。

  是啊,我們有相同的眼睛,是我們擁有同一支血脈的證據。
  
  想至此,我用食指的指節敲擊了自己的額頭。又來了,最近我總是思考這些有的沒的。
 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即將面對戰爭的關係,腦中老是跑出一些奇怪的念頭,而且幾乎都與雛田大小姐相關,再這樣下去,我就必須請求日足大人讓我搬回分家了。
  甩甩頭,我意圖丟棄那些無關緊要的雜念。

  血緣也好,宗家、分家之分也好,我都是她的「寧次哥哥」。

  這麼一想,原本停滯的毛筆終於能夠繼續往下行進了。


  渾圓的滿月仍是明亮地高掛在天上,總是如此潔白,即便,它所壟罩的一切被鮮血染紅。
  此時我的眼中只能依稀看見這番光景,還真是諷刺,擁有白眼的我,卻因為過度疲勞使得眼前的景物全變成了模糊一片,什麼都看不清。我輕輕嘆息,鼻腔充斥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,也不曉得那是同伴的遺憾,還是敵人的怨恨。

  「牙,不用管我了,去前方幫助雛田大小姐吧。」我轉頭看向身旁那極為朦朧的影子。如果連我都覺得這味道刺鼻,那麼鼻子比一般人靈敏的牙應該更難受吧。

  「……我說啊,你現在面對的是赤丸啊!」牙的口吻透著疲憊與無奈:「你好好休息啦!雛田她已經不像以前那麼柔弱了。」

  我抿起唇瓣,想反駁卻也不知該怎麼開口,這些年來陪同雛田大小姐修煉,我自然瞭解她的進步,可是不知為何,越是感覺到她變強的事實,我心中那股不安卻越發強烈,感覺……她已經不需要我保護了。

  我心煩意亂地嘖了下舌,有種想要狠狠毒打自己的衝動,真搞不懂自己的思維怎麼會變成這德性……簡直就像是心中那原本準確測量一切的天枰,正在逐漸崩毀。

  但那是絕對不准發生的,我身為雛田大小姐的守護者,就應該保持理智,站在她身前,為她未來的路途披荊斬棘。

  我撐起身子,再次打開了白眼,現在不是休息的時間,我曾經違背了我當初的承諾,早已打定主意,為了彌補過錯,我願意為雛田大小姐奉獻生命。

  「我已經可以活動了,走吧。」腦中浮現出她的影子,原本不穩的腳步變得踏實。

  哥哥的身分,即是為了保護妹妹而存在。


  是鳴人。
  是鳴人救了她。

  已經一段時間不見的他似乎更可靠了,出現的時機很好,相當順利地救下雛田大小姐。
  我很感激,但不能否認的,我的心中掀起了另一種情緒。

  是不是有哪裡錯了?保護者的位置,本來應該是由我擔當──等等,我到底在想什麼,這種充滿占有慾的想法是怎麼回事?不,這種思維是不能產生的,自從父親逝世的夜晚之後,我就已經不能以這個身份自居了,是我自己,打破了原本的平衡。

  所以現在我只能付出,怎麼能干涉雛田大小姐。

  「寧次哥哥?」
  她眼眸中的我的表情,似乎有些迷茫──不該屬於日向寧次的樣貌。

  「大小姐沒事就好,無須掛心我。」

  我選擇,這一句最符合我身分的言語。


  眼前只有三個──嚴格說起來是兩個敵人,但是這可能是我一生中面對的最大危機,致命的。
  我看著前線的鳴人,一面在腦中反覆地演練著奈良先生臨死前策劃的最後計謀,如果要成功,鳴人就必須活下來,他的生死左右了這場戰爭的結果,不管是基於同伴、戰略上的考量,我都必須拚命保他存活。
  可視線卻落在了雛田大小姐身上。

  命只有一條。

  我只能夠為一個人付出生命,不是嗎?
  我應該站在何處?
  天枰不能失衡。
  不能失衡。

  我,即是──

  「鳴人!」

  驚叫與撕裂空氣的摩擦聲將我打回現實,入眼的,是即將擊中鳴人的攻擊。

  這數量,根本無法用回天遮擋!

  辦法只有一個,我不該遲疑的,不該──
  可那抹身影、曾經柔弱,如今堅強的身影,就在我停頓的那一秒護住了鳴人。

  然後,我的視野只剩下了鳴人驚愕的表情,以及她的背影。

  呵,從甚麼時候開始,這個小丫頭已經能用背影面對我了呢?

  好像有甚麼東西刺穿了我的要害,溫熱的液體從我的嘴角流出,可我還是笑了,感覺很滿足。

  雛田大小姐想守護鳴人,而我,守護了雛田大小姐以及鳴人。
  一條命,換來了兩條,甚至是更多人的性命。
  很好,這樣很好。

  『如果喪失了精神上的支柱,天枰會失衡的,然後啊,寧次,失衡的天枰會使人崩潰,比死還不如……』

  啊啊,是啊,父親是這麼說的。

  父親,我很滿足啊,為了同伴,為了雛田大小姐而死……我日向寧次,這十七年的光陰很值得。
  您也這麼認為吧,父親?

  「寧次哥哥……」略帶哭腔的嗓音在附近響起,是已經聽慣了的她的聲音,只可惜,現在我的眼前只有一片茫然的白,沒辦法再看看那張有著甜甜笑容的臉龐。

  對了,我似乎沒有跟她說過我很喜歡她喊我「寧次哥哥」時的腔調……啊啊,也罷,這樣就夠了,已經夠了。

  「寧次哥哥……」

  雛田大小姐……請不要哭,請您一定要保持著那純真的笑容,您已經不需要我的保護了……您已經,可以自己衡量一切了……

  「寧次哥哥!」

  請不要流淚,不要緊的,我很滿足了……天枰,並沒有失衡。

  不要緊的,雛田──

  然後,日向家的天才,再也聽不見那個他最喜歡的聲音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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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水川凌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